“对,你一开始就错了。城邑是大夫、邑宰赖以存活的依仗。夫子在定下堕四都之策时,就应该明白,这是在挖别人活命的根。谁也不可能坐以待毙,公山不狃如此,我亦如此。”
不速之客又来了,赵无恤只能重新睁开眼睛。
“说白了,夫子想要复周礼,对于鲁国腐朽的现状来说,就如同一股新泉,虽然杯水车薪,却也是一种改制。改制,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,不是宴飨宾客,不是吟诵《诗》、《书》的礼仪场合,不是蚕桑织布的细腻雅致,不能那样从容不迫,那样文质彬彬,那样温良恭让。改制是革除旧命,是一群人将另一群人打翻在地的暴烈行动!”
“小司寇可在里面?”
“晋献公改制,毁灭旧公族,为晋国崛起打下基础;楚庄王用叔孙敖改制,毁灭斗氏,让楚国登上了霸业巅峰。夫子你以为杀了少正卯,用他的血来祭奠这场大变局就够了么?不够!想要从这个季世里解救鲁国,让她恢复‘及彼南夷,莫不率从。莫敢不诺,鲁侯是若’的盛景,就得用肉食者的累累白骨,用旧制度的人头来浇筑!”
然而休息一会的打算落空了,赵无恤刚在营帐内闭上疲倦的眼睛,外面却又响起了那个绵长而浑厚的声音。
孔子这几天来,心灵和理念受到了无数次震撼,这是最剧烈的一次。他的手习惯性地笼在宽袖中,所以赵无恤看不到它们在颤抖,少正卯的尸体拴在绳子上,在如注大雨里摇晃的情形浮现眼前,再抬头时,他的笑容是那么的苦涩。
赵无恤舒了一口气,看来自己不用面对曲阜坚实的城墙了,他说道:“乱得好!吾等从七月份入宋起无日不战,来回千里,兵卒们早已疲惫不堪,否则前日在济水东岸便能将敌军全歼!暂且在洙水畔扎营,明日再行开拔,就让季氏和费人自相残杀一阵罢!”
“小司寇说的没错,改制的确很难,我想把在中都做过的事情推广到鲁国,终究是失败了。就算没有你,恐怕我也会败,我自以为娴熟礼仪,却不懂政事上的尔虞我诈,我自以为通晓孝悌人情,却不懂人心……”
赵广德一板一眼地汇报道:“季氏一路奔逃,无衣无食,路上又扔下了几百具尸体和近千散兵,最后仅剩季孙斯所属的两千人,于昨日夜间抵达曲阜。谁料正好遇上公山不狃率费邑人攻来,季氏在城东战败,不得已退入城内,如今正与费人在外郭拉锯,曲阜已乱成一团。”